车毂碾过洼地，车帘掀开，从外灌进凉风，像一瓢冷水猛地泼到脸上，使谢书桐立马醒了过来。
“你睡得可真香，你都不担心自己会被送到哪户人家吗？呼——但愿我被送去的是好人家，老天保佑哇！”车里大概有五六人，对面说话的竟然是昨早见过的小舒。
“我们现在要往哪儿去？”现下是初秋，气候凉爽，谢书桐的心却比深秋的风都凉，昨夜谢青琚说过的甜言蜜语仿佛还响在耳边。
“不知，大概是彭城罢。谢府不养闲人，我们这种小喽啰，无甚用处便只能听从命令，指哪儿打哪儿。而且我哪里知道那些老爷贵人的想法呀！诶，我原想你是府里哪个贵人呢，身上戴了那样好水头的玉。原来和我一样呀，你犯了甚么事儿啊要被卖掉？”小舒肆无忌惮地发问，心里早有答案，预想谢书桐会说“偷盗主人物件”。
按当朝律例，盗窃主人财物的小人，是要被剁手的。小舒状若无意地扫一眼谢书桐盖在衣袖下的两只手。周围几个人都是生面孔，全都把耳朵或眼睛朝向这边，等着谢书桐开口。
谢书桐僵着脖颈，眼神灰败，像在看着对面的小舒，又像魂被抽干似的发呆，木楞楞地点点头。
小舒被他这副模样瘆得慌，正要张口追问，突然天公震怒，兀地炸起一声响雷，瞬息劈倒车旁的一棵树，轰隆一声砸向他们的马车！
天边最后一缕光也隐去，周遭寂静得像乱葬岗，鲜血缓缓向四周蔓延。几只乌鸦停留在干枯的枝桠上，黑黢黢的眼珠和尖又亮的喙都昭示它们的饥饿。
“二少爷，并未找到画上之人。”
鲜红腥臭的血泊刺目非常，倒塌的树木和散架的马车几乎压垮了谢青琚的心脏。
没找到、没找到就是还活着。
谢青琚傍晚回府，亲手提着为他买的熟透的木瓜，尚未高声唤人，玉徽便慌忙来报，谢书桐被大少爷掺在一批下人里送走了。谢青琚不及找大哥争论，带上人马疯了一般出府找。
人是早上被带走的，不过几个时辰，应当走不了太远。可是想到逃窜在外，仍未捉拿归案的山匪，谢青琚不敢想象谢书桐好不容易从马车里爬出来，又不巧撞上那些穷凶极恶之徒的画面。众人举着明晃晃的火把，谢青琚只觉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炙烤。他用力吞咽干涸的嗓子，扭头冲身后的仆从大喊：“接着找！”
好不容易从废墟里爬出来，谢书桐拖着剧痛的右腿在黑夜里茫然地走，分不清前进还是后退，耳边只闻自己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。秋夜寒凉，他冷得四肢僵硬，根本不知自己身处何地，更不知该去往何处。
脑袋阵痛，耳鸣不断，说不清是他的还是别人的血迷了眼睛，他害怕得浑身颤栗，唯有攥紧怀里的玉佩，悲切地向自以为正确的方向祈祷。
谢青琚，你在哪里……我该往哪里去？方才是不是有人被砸死了？
玉佩我不要了，我不做你的书童了，放我回小厨房吧。求求了，是谁都好——走这边是对的吗？好黑啊……前面会不会是悬崖——谁快来带我出去吧……
不知过了多久，谢书桐不再祈求天降救命恩人。他忽然想起那个通往短暂的安乐的狗洞，于是他转而在心中许愿。
似是老天显灵，谢书桐突然听到人声，余光捕捉到一抹光亮。
“谢二少，此地危险！我们正在捉拿逃走的山贼余党，还请回避！”
“捉到了吗？我的人走丢了，你们可否见过！莫要误伤他！”胯下马儿察觉到主人的情绪，躁动不安地打鼻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