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化漫谈>都市青春>“木瓜” > 17 挑穗
    当晚,谢书桐梦到幼时被牙侩抱走的村口。那棵桐树枯瘦萧疏,是他名字的来源。树低矮的一角尤为稀落,像被谁蚕食过,兴许是小孩或路人经过便随手扯下枝干玩耍。

    枯藤老树昏鸦,断桥溪水残阳。还是桐五的谢书桐被不远处的那棵桐树擒走心神,直直盯着。残阳终得退居山后,这在往日是他被父母卖掉、老人抱走之时。而此刻周围却一人也无,秃落的枝干无风自动,幼小的桐五自地上爬起,蹒跚朝枯树走去,从后面看,树贫瘠非常,等他绕到树的前面,却发现树竟然顷刻间长得高大茂密,枝干粗壮,叶片椭圆油绿,桐五脖颈仰的酸疼都看不清全貌。他万分好奇,努力踮起脚尖,往更深更高处仰望——一张青紫骇人的脸赫然出现,舌头吐出,露于嘴外。枝叶茂密繁盛非常,似已生长数十年甚至百年,从缝隙间只看得到一张死人脸。树像怪物,把人的躯干尽数吞食,只余人面还未进肚。一阵凉风袭来,桐五浑身发冷,原是出了许多汗。耳后传来人声,忽远忽近,仔细辨听也听不清内容。场景诡异,桐五害怕极了,转头望向身后,渴望这时能有人路过,无论是谁,即便是那老牙侩也好。

    桐五四处张望,只盼目光所及的尽头能看到一点人影,然而无果,漫天荒地,只有他一个人和一棵诡异的树。

    脖颈拧得发酸,桐五吐出长长的一口气,祈祷那张人脸只是他的错觉。冷风吹拂,桐五耳鬓一阵瘙痒,有东西在脸庞飘动,伸手一摸,发现是一块蓝色的头巾。二哥病逝前,也常戴这样四四方方的头巾。想起亲人,桐五稍许放松,回头沿方巾一看:那紫脸睁开眼,白眼球因窒息充血,直直盯着树下的人。

    心脏顿停,血液倒流,胸口紧窒,谢书桐浑身一震!

    又惊又惧地醒来,面前真有一张人脸,谢书桐吓得大叫挣扎。谢青琚被打了数下,反复大声地呼唤他,才把他的神识唤回来。怔怔望过去,眼前的人脸血色正常,没有发青也没有发紫,俊脸上分明显露担忧,是谢青琚。

    谢青琚听谢书桐问他苏岚苕为何自缢,下意识要纠正他叫自己的字,看人魂不守舍的模样还是作罢,说:“我也不知。大哥既愿意留他,他又不去考功名,理应坐享荣华富贵了。怎会……兴许是觉得羞愧难当,自我了断了罢。”

    “那日我没来的时候,他究竟同你说了甚么?让你对他这样上心。”谢青琚嘟嘟囔囔,“还有前几日在青楼里,同你说话的婢子,她是谁?你们认识?何时认识的?在哪儿?”

    谢青琚这几日外出的时候,总在府门口看见那婢子,说要找上次救她于水火之中的恩人,聊表感激。谢青琚不情愿,只让下人传话给她:“已领情,姑娘安心回去。近日山匪躁动,搅得城里城外不安生,姑娘还是小心为上,无事莫要外出。”

    这也是他不让谢书桐擅自外出的原因,既怕他再跑了,又怕他遭遇危险。无论是哪个后果,他都极不愿见到。

    “可是那晚我们看到的……他们分明……”

    谢青琚知道谢书桐什么意思,也纳闷大哥的态度,直言不讳道:“我也猜不透大哥在想甚么,我从小到大,谢府上下都流传苏岚苕另有居心,想要依附大少爷一步登天,这事儿我都知道,大哥怎会不知?大哥若是真喜欢他,怎会放任流言四散?把造谣者的皮扒下来都算轻的。许是露水姻缘?啧……乞巧夜那晚看着也不像啊……”

    他摸着下巴琢磨,喃喃道:“而且媒婆都来了,他若不是看上哪家姑娘,怎会无缘无故找上媒婆?”

    谢书桐一言不发,默默听着。他终于明白,在唯主人是从的深宅大院里,仆人的态度取决于主人。若谢承珍重苏哥,下面的人怎敢造次?就连他本不无资格做谢青琚的书童,不也因为谢青琚乐意便做了。他在厨房时和回到谢青琚身边,周围人对他的态度大多是截然不同的。

    做门客这十多载,苏岚苕是自愿留在谢府圈禁自我;还是违愿违心,最终连自己都相信自己是甘愿的。

    “……书桐……谢书桐……桐五!”半天,谢书桐才听到谢青琚叫自己,回过神,看向他。

    “是不是被噩梦魇着了?你昨晚浑身都是冷汗,被吓到了?”谢青琚皱眉问。自谢书桐惊醒后,他一整天都是这幅魂不附体的模样,谢青琚生怕他因为见到死人,魂被吓飞出窍。他心里盘算着等东西成功送出去了,是否要找个神婆来替他驱邪。

    恰好有人送来谢青琚吩咐装裱的画。谢青琚展开卷轴一看,不由喜笑颜开,翻过去给谢书桐看——那是他之前学画的鸟,鸡不像鸡,雀不似雀,被谢青琚形容是灰扑扑的小麻雀。此等水平的画作,放在昂贵的绢纸都觉得多余,更罔论谢青琚还在一旁题词,专门裱好。旁人看来简直是小题大做,啼笑皆非。

    “喜不喜欢?”谢青琚沉浸其中,得意地问,指挥人把画挂上墙,一进门便能看到。

    谢书桐只觉泰山压顶,后来每日进门,都觉得那画是谢青琚警醒他,要他三省其身。

    这小院并不如苏岚苕所说,是专门为他而建,而是谢青琚心血来潮造的鸟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