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了几日雨后,天气总算放晴。缘山寺地处京畿,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。起先刚出宫,江月旧兴头十足,倒不觉得憋闷。后来入了缘山,山路崎岖,人烟又少,放眼望来望去都是一片枯树凋零的冬日景象,便有些乏味。正当少女靠着马车壁昏昏欲睡时,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,生生将她撞醒过来。

    “出什么事儿了?”松香扯了帘子,远远瞧了一眼,而后解释道,“公主,前边好像有人拦车。”江月旧蹙眉,扭了扭发酸的脖子,正准备换个姿势继续睡觉,却听马车外传来秦嬷嬷的声音。“昭和公主,太后娘娘有旨。”松香一听,立刻扶着少女下了马车。

    秦嬷嬷身侧站了个脸色惨白的女子,身着布衣,发髻凌乱,像是刚经历过一场逃亡。“民女宋氏不幸遭遇山匪,幸得太后娘娘慈悲相救,昭和公主与其年纪相仿,不如就共乘一车吧。”“……”谁救的人跟谁坐啊。

    江月旧耷拉着脑袋,压根没搭理她们,屁股一转,人又钻进了马车里。秦嬷嬷吃了瘪,刚要变脸,想起昭和公主是个痴傻的,与她计较什么。遂伸手一推,将宋氏推到松香跟前,“老奴把人交给公主了,这便告退。”松香性子温吞,自然没什么主意。眼下又是太后发了话,只好领着女人进了马车。江月旧掀着眼帘,淡淡打量着束手束脚的宋氏。

    妇人发髻、眼角浮肿、手腕和脸颊处均有伤痕。看起来确实是遇了劫匪的模样。可是就这么巧,正好碰到了前来上香的太后一众?

    少女捻了块红豆糕,递到女人眼前,“姐姐,你叫什么名字?”宋氏慌忙接过,恭敬道,“回公主,民妇唤作清雪。”“清雪姐姐怎么一个人在山里,你的相公呢?”江月旧本是随意一问,未料却直戳中痛处。宋清雪埋头咬了口红豆糕,眼尾生红,险些落泪。半响,她才低低道,“相公遭歹人陷害,锒铛入狱。民妇此行,正是要去看望他。”

    “哦。”少女轻应一声,忽然娇娇地笑,“清雪姐姐,你方才吃的糕点里有毒。”女人泫然欲泣的动作一僵,本能地抬手掐住咽喉,想要将食物催吐出口。直到听见江月旧得逞的笑音,方才缓缓停住。宋清雪艰难地咽下糕点,暗中又打量起这个所谓的傻子公主来。她是单纯痴傻地恶作剧,还是早已瞧出了什么端倪?

    缘山寺本就是皇家寺庙,又处在缘山山巅上,香客稀少。太后吃斋念佛,诚心的很,一连数日,都没搭理过江月旧。少女乐得清闲,但若是没了宋清雪跟在后头,她还能更悠哉一些。“公主,您今儿都没怎么吃斋饭,民妇带了些馍馍给您。”女人说着,从怀里掏出个纸包来。闻着香气,该是葱油味的。无事献殷勤,非奸即盗。

    江月旧脸一皱,“你为什么总跟着昭和?”宋清雪将馍馍揣进少女怀中,垂着头,瞧着像有什么难言之隐。“不说昭和就走了。”江月旧捏着馍馍,装作抬腿要走的模样。女人一见,果真上前一步,拦在少女跟前,跪拜着行了个大礼。“民妇想求公主,替民妇的相公洗刷冤屈……”没等宋清雪说完,后者便把馍馍塞回她的怀里,退开数步道,“我不听我不听,你去求太后娘娘吧。”言罢,江月旧拎着裙裾便匆匆逃开。

    有没有搞错,她只是个傻子啊。怎么会想起来让一个傻子公主帮忙。

    之后几日,宋清雪非但没有知难而退,反倒变本加厉。江月旧下榻,她提鞋。江月旧口渴,她倒茶。江月旧进茅房,她恨不得都要在外面守着。

    入夜之后,严冬犹冷。山寺门前站了两道黑影。一人蹀躞玉带缠腰,另一人黑衣蒙面。“可查出这宋清雪什么来头?”“此女是个练家子,且暗中有数名侍从保护。”“宋清雪……”段桓口中轻念了几声,突然似想起什么一般,冷冷笑道,“想起来了。元竭有一发妻,出身将门,长居北境,好像就叫这个名字。”顾言风微微拧眉,长眸冷肃,“这么说,她是为了元竭而来的。”“元竭查出你我密谋行刺圣上一事,断不可留。”男人仍面藏笑意,却字字带煞。顾言风摩挲着腰间一柄长剑,顿了顿又道,“此女,也不可留。”更何况,她现在缠上了江月旧。

    段桓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听出了话外音,他有些意外道,“怎么,你在担心昭和公主?”男人微不可闻地轻哼一声,“段大人才是,若担心公主,直言即可。”段桓扬唇,眸中透着些笑,“不过是个有趣的小傻子罢了,正好作个饵,探探宋清雪的目的。”见顾言风默了默,男人又补充道,“切勿打草惊蛇。还有顾希希那儿,抽空去看看吧,免得教她以为,本官又如何迫害她的兄长了。”“……”

    一连在缘山寺中待了七八日,太后终于想起了昭和公主。

    江月旧被叫到佛前时,太后正跪在蒲团上,手中捻着珠串,口里念念有词。

    半炷香后,女人才回身看她,“昭和,哀家有一事儿想与你商量。”

    少女蹲在一旁,定定地瞧过去。

    许是这目光太平静,竟叫女人有些于心不忍。

    太后抿抿唇,隔了会儿还是开口道,“这几日哀家潜心修佛,得方丈指点,算到陛下近日不太平。”

    女人话音一出,江月旧就猜到了她的意图。

    怎么,陛下不太平,所以又要拿自己开刀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