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师傅，你说人族、妖族，为什么都会死呀？你也会死吗？”
“因为天地生养一方生灵，会需要进行消耗，而生灵都有自己的使命，或是生存、或是繁衍、或是创造，不一而论。使命完成了，便需要将能量归还此方天地，以便再次循环，实现世代的更替，更好滋养天地。
我自然也是会死的。因为灵族同样是生于此天地间，以草木等作为灵精来源，由灵族神树诞育而成。而万物有始有终，灵族神树已然枯萎，所有的灵族也将渐次复归天地。孩子，我跟你说过的，灵族相信万物有灵，天地亦有灵，灵族生来便能与万灵沟通，与天地沟通，故我们更应当遵循自己的宿命。”
“师傅，我懂，但是同为生灵，能与万灵沟通的灵族，都已与人为善，与世无争，共情天地之难至此，为何天地还是让神树枯竭，灵族消亡啊？这方天地也太不懂好赖了吧？”
“天地之灵，无善恶，无爱憎，其用山川河流，云雨雷霆，无所区分地孕育、滋养每个生灵，灵族在其中并不特殊。我猜测呀，大概是承担一个灵族的孕育、成长、衰老、死亡，需要的消耗太大，此方天地已承载不起，所以灵族便慢慢消亡了吧。我们灵族有得天独厚的天赋，有可沟通、调用万灵为己用的灵能，自然也是要承担代价的，这并非什么不公平、不合理之事。”
“我听那些从中州过来的修士说，中州有好多像我这样的人族，他们在那里生息繁衍，族群不断壮大，修士寿元绵长，掠夺天材地宝，争执不休。如果这方天地那个啥，资源有限，为什么还要孕育这么多人族啊？为什么不把那些东西留一点给灵族呢？”
“天童你不也是人族么？你这是不喜自己的母族，在为灵族抱不平？东擎岛在大陆边缘，生存不易，你的父母并非有意抛弃你，他们只是天生体弱，无法等到你长大，这是非战之罪。所以你看，这方天地也没有特别优待人族不是么？但人族非常聪明、勤奋，他们也更勇于抗争，所以因此存活更多吧。无论如何，是这方天地生养了我们，它也许有它的不足、局限，但我们生于斯长于斯，抱怨只是徒劳，不如积极活在当下，寻找并完成自己的使命。”
“师傅，那我的使命是什么？我发现这里的人对你都是既崇拜，又畏惧，而想拜入你门下的人族乃至妖族这么多，为什么你独独选中我？他们因此妒忌、疏远甚至欺负我，我都能理解，但我真的不明白我有什么特别的，会被你选中。”
“万灵之间，自有其缘分和羁绊。我与你，也是如此。但无论最初是什么原因，现在，我是你师傅，你是我弟子，你尊敬我，我疼爱你，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缘。纵我日后身死，这段缘也会在你身上烙下痕迹，我们各自有着不同的使命，然后命数交错，自有因果。”
“虽然师傅你这么说，但不管因何原因，终归是你选择了我，抚育了我，还用灌顶之法将部分灵血传承于我，让我生命不至像父母一样夭折。那我就还是希望给师傅你，给灵族，向这方天地，讨一个说法。”
“孩子，无需如此。我此生并无什么遗憾，对你，对这方天地，也无所求。所以，你是自由的。去体验吧，体验与这方天地，万族生灵的交流，去看看中州，看看北地，也看看南疆，去寻觅自己的使命，去找到自己的热爱，不负此生光阴，便是不负我的养育之情。”
师傅……祁天童抚摸着锦囊里留下的发辫，艰难地将自己从回忆中抽离。他昨夜特意在修炼秘法强提修为前剪下了当时仍是褐色的发辫——那是他的灵血曾在体内流淌的最后证明。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，毕竟师傅对他最大的希望便是不负此生光阴，因而哪怕挚爱陨落，为着对师傅的承诺，他也未曾选择殉情。但此刻，他还是亲手斩断了剩余的大部分寿元。
所以师傅选中我是因为我是天道化形投生么？明明此方天地对灵族如此残忍，师傅为何还要倾尽所有地抚养他长大？宋凛君一生全力以赴都是在为人族奔走，无法忍受此方天地对人族降下的任何磨难，为何师傅却是截然不同的态度，她为何不争，为何不恨？
小时候，他因为无父无母曾经一度很想喊师傅为妈妈，但一向温和的师傅却一直没应允，说即使他没了血缘上的父母，这方天地也才是我们每一个生灵的父母。他那时候已经听过中州关于人族起源的传说，他曾问过，不是说是玄幽古神创造了此方天地么，那是否祂才是我们所有生灵的父神？
师傅则回答，在灵族的视野里，玄幽古神虽然以神力开辟了此方天地，但是此方天地自己选择了消耗自己，去孕育和滋养生灵，故生灵并非是由玄幽古神以神力创生。玄幽古神也许很喜欢也很珍惜自己创造的这方天地，但祂未必如同这方天地般怜恤其中诞生的生灵。
“神是怎样的存在？祂的位格，视野，决定祂不可能会把我们这些渺小、无用的生灵放在眼里。在我看来呀，玄幽古神很可能只是爱屋及乌吧。祂珍视的只是自己耗费无尽心血、神力创造的造物——这个世界本身。天童你觉得如果神已经是我们无法理解的强大存在了，祂真的会被人族所伤害，并不惜为此留下诅咒么？”师傅说这话时眼神很是沉郁，此后无论他如何追问，师傅都再也没有提起过类似话题。
“尹司钦，你觉得，玄幽古神是怎样的存在？你的本体不是祂创造的么，你觉得祂为什么明明耗费无上神力创造了此方天地，又要留下你这个毁天灭地的诅咒，真的只是因为人族的背叛么？”面对为了取血不请自来，正捧着脸坐在他身边，满脸好奇看着他的一头白发的红衣少年，祁天童问出了他此前默默思索了很久的问题。
“你是因为裴旭尧说的那些话所以想到这些问题么？我后来想了想，也觉得他说的有几分在理，毕竟只是一个宋凛君的话，很难解释为什么你的血能帮我稳住神智……如果你是这么特殊，便说得通了……
话说回来，我虽然是与你们截然不同，也厉害得多的存在，但现在的我，也还没有足够的位格和能耐，不足以理解、谈论玄幽古神这样的神性生命。只不过件事你们似乎搞错了，我的本体存在的目的，从来都不是为了毁灭此方天地，只是想毁灭此方天地中的所有生灵罢了……”
男人闻言，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：“我曾听我的师傅，也就是世间最后一个灵族祭师说过，滋养万物是要消耗此方天地的气机的，如果我真的是天道投生，那么我的降生会要消耗更多的气运吧？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，世间灵气消退，修士无法飞升，弱小族群渐次消亡，便是因为这方天地的源力已开始告罄，而不仅是因为古神的诅咒？而古神留下诅咒，要消灭世间生灵，是为了让万灵作为源力重归此方天地，完成修复，以避免祂的造物，这方天地的崩坏？”
尹司钦看了看神色认真的男人，也露出了思考的神色，良久却摇摇头道：“我还没达到神性生命的层次，我不知道。但比照我现有认知，我觉得这猜测有点问题，这方天地只是神灵手上的一个造物，真的值得祂花费这么多心思吗？传说里的创世神因为爱屋及乌而对人族青睐有加，因为受伤背叛而留下诅咒甚至避退到化外虚空，值得么？总觉得哪里怪怪的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