扶威登基的第四年秋。

    容玉方喂小废物吃了些肉干,便听婢女匆匆来报,说是囚牢里的那位罪臣殿下,快要不行了。女子手臂上的银钏顺着她推门的动作,叮叮当当响成一片。路过偏殿一个小院子时,听见里面传来玉器落地声,伴随少女尖锐的哭叫。直戳耳膜。容玉叹了口气,调转脚步,迈进了院子里。

    “你们这些刁奴,胆敢拦着我!”树下少女的衣裙穿得歪七扭八,一双星眸失了光彩,涣散着聚不上焦。即便这样,她仍昂着姣好的脸蛋,口中骂骂咧咧,“你们知道我是谁吗?我是当今锦丹的王后!”地上匍匐着几个瑟瑟发抖的婢子,埋头一声不吭。容玉挥挥手,吩咐她们退下,然后盯住小妹,冷冷道,“菱华,你又犯病了。”

    “阿姐,阿姐你来了。”菱华浑然不觉自己的病态,而是挽住女人的胳膊,“快带我进宫,我要见大哥哥……”容玉一把拎住少女的腕子,边往外拽去边道,“好啊,我现在就带你去看看,看看你的大哥哥到底是万人之上,还是阶下囚徒!”菱华声色一滞,旋即用力挣开,“你骗人,你可知污蔑王上是什么罪!”女人不再理会她,手上使劲,直接拉她踉跄着拖出了宫。

    地牢昏暗,照不进日光。容玉轻车熟路绕进最底层的重犯囚房,老远就看见门框前倚着个独臂的男子。女人松开菱华,让婢女按住,无视她的哭闹,自个走到桑术面前。

    瞧见容玉那张素来跋扈的娇靥,男人眸子像是点了烟火,骤然一亮。“公主……怎么来了?”

    容玉每年都会来,不说旁的,就只问一句,愿不愿离开这儿,同她走。而每年,桑术的答案都一样。有生之年,他都会护在胡尔伊漠身边。以报幼年时的救命之恩。可现在胡尔伊漠大限将至,他的恩情,也该还清了。

    容玉掩下心头的欢愉,故作冷淡道,“我来瞧瞧殿下是死是活。”桑术抿唇,神色虽暗淡,倒也未阻拦,侧身让开一条路。女人抬脚踢了踢铁牢门,她力道轻,一脚竟没踢开,反被大力险些撞倒。男人无声弯弯唇,似被她娇憨的模样逗笑。容玉哼声,飞去一道白眼。桑术这才敛了笑,单手一推,开了牢门。

    女人走了一段漆黑的小路,终于在地牢的尽头看见了倚着墙壁,毫无生气的男人。胡尔伊漠仍旧五官凌厉,一条腿支起,另一条腿伤的重,隐隐可见腐烂的迹象。

    容玉知道,此时无论她说什么,都刺激不到眼前的男人。自四年前那两个人死后,甚至连王位,他都没再争过。女人静静看了他一刻钟,忽而生出股岁月飞逝之感。胡尔伊漠坐在那里一动不动,可容玉知道,他早已身心狼藉,满地灰烬。

    女人的满腹奚落、嘲弄以及咒骂,都在唇边滚了一遭,然后被缓慢咽下。容玉颤了颤眼,转身往外走去。

    没走两步,脚边丢来个老旧的香囊。上边血迹斑斑,看不出原来的刺绣和模样。

    容玉捡起香囊,听见胡尔伊漠嘶哑干涩的嗓音在空荡的地牢中响起。“让它替我去,晒一晒太阳。”

    黑暗里的人,若不曾见过光亮,想必会更好过些。不贪恋,不强求。

    女人捏了捏香囊,似随口一问,“你可,后悔?”胡尔伊漠没作声,过了半响,才低低地笑。“不悔。”

    是她,误我。亦是她,救我。只不过半途而来,她放手了,他还在坠落。如今落到底了,就更想念她。

    容玉心里道了句执迷不悟,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牢房。外头日烈,阳光刺目。女人兀自站了会儿,突然感到前方有人替她遮去了半数光芒。眯开一条眼缝,瞧见来人是桑术。

    “你在干嘛?”男人紧张的移开视线,瞥向远处,踌躇着不说话。容玉负气,转脸要走,却被桑术大步拦住。

    “我,我来送你。”“去哪?”“回家。”

    女人扑哧一笑,上前一步,与他并肩。日光将二人背影照的熠熠生辉。

    “还走吗?”“不走了。”